想到这里,阿婵转身下了楼。

她提着裙摆,匆匆奔至阿飞的面前,好像生怕自己下楼的时候,他会不告而别一样,将自己累得气喘吁吁。

而见他仍然站定在原处,阿婵仰起脸来,霎时露出了明媚的笑容。

她背起双手,学着梅大先生的话,歪头戏谑的问道:“三更半夜闯来,是小偷还是强盗?”

阿飞却没有接她的玩笑。他沉默了片刻,然后格外直接的说道:“我要走了。”

这话让阿婵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,待到反应过来,她之前的笑容便全然失去了踪影,转而露出了失落的神色。

“再等一会儿罢——明天再走好不好?”少女露出了撒娇的神色,努力想要挽留道:“你听见有人过来了吗?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好不好?我怕来的那些陌生人对我大哥不好。”

但那些人说的话,阿飞已然听见。

他们是为了梅二先生而来,与李寻欢没有半分关系。

对阿飞来说,这就像是少女在用李寻欢的名号,生硬的胡诌了个理由,想要将他留下。

他沉默不语,却冷不防的被少女拉住了手。

他的手那么冷,那么粗糙,又已被寒风冻得比鱼肉还要白,比冰雪还要凉。

可她的手那么温暖,那么白腻,就像是四月的鲜花花瓣一样柔嫩。

“别走了罢。”被她这么拉住,被那样的一双眼睛恳切的望住,没有人能狠下心来,说出拒绝的话语。

阿飞咬紧了牙关,一言不发。

因为他不能不走。

他一定要成名。

不成名,他就非死不可。

那是他母亲的期望,也是他从小历经种种严苛之事,活到现在的理由。

他讨厌欠债,因为不能不还。但如今阿飞越来越感觉到,如果再不离去,也许他就真的再也无法离开这个少女了。

他刚入江湖,尚未声名鹊起,怎能就此为了一个女人放下手中的剑?

他怕他一旦放下了剑,就再也拿不起来了。

雪地中的少年少女久久无言的彼此凝视着。而没有人比飞剑客,更能理解如今的阿飞心中在想些什么了。

想起李寻欢今日在酒馆中所说的话,他心中一阵叹息。

这世上的人,岂止只是重利轻红颜呢?

重名轻红颜,岂不是比重利更加可恶?

阿飞硬起心肠,他想要转过身去,想要迈开步伐——这少女武功低微,他要走,她决计是拦不住的。

可是那只被她握住的手,却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。

他无法控制它,无法感知它,也没有办法甩开她。

他只能哑声道:“我不能留下。”

少女顿时慌急道:“那……那我大哥的债呢?”

“……我已经还清了。”

“那,”少女的眼眸比天上的星星还亮,可是其中慢慢泛起的水光,却比刀砍斧劈的伤痛加身更令人难以忍受。“那你欠我的债呢?”

“我以后……”阿飞只能涩然道:“再还给你。”

阿婵就这么拉着他的手,已然是泪光盈盈的仰望着他。可即便如此,他也依然要走。

她泪盈于睫,凝视着他的眼睛,却没有问他,要怎么还她。

过了半晌,少女才垂下了秾艳的睫毛,有一滴眼泪就这么突兀的落在阿飞的手背,烫得几乎让他的十指瑟缩了一下。

他微微一怔,听见阿婵轻叹了一声,终于松开了他的手。

她不再看他,只是低下头去,转身朝着前屋那灯火通明处走了过去。

她一开始只是慢慢地走,慢慢地走,可到了最后,却忍不住的跑了起来——宛若是个在外面受了委屈,而忍不住要去找家中兄长哭诉的孩子。

“大哥!”

阿婵语带哭腔的喊了一声李寻欢时,龙小云已经窜进了屋子里。

梅二先生和跟着龙小云一起前来的精壮汉子,紫袍老人站在一处。他们听见龙小云在屋子里对李寻欢出言不逊,却皆是冷眼旁观。

梅二先生对这一行人心中颇感不屑,又笃定常人根本无法伤到李寻欢分毫,因此气定神闲。

精壮汉子巴英和紫袍老人秦孝仪却是笃定龙小云父母名头极大,寻常人绝不敢痛下杀手,于是也是气定神闲。

这三人在屋外遥相对峙,忽见一纤细玲珑的少女身披一身猩红大氅,肤白如雪,乌发如墨的匆匆奔来,一时间只觉得眼前一亮。

她声音娇软,语带泣音,只让人一听,心就先软成了一滩春水。

而待到她奔到近前,瞧见她那如芙蓉含露般,眼眶发红,泣泪可怜的模样,众人就几乎连自己是什么叫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。

梅二先生好歹与阿婵接触稍多,很快就回过了神来,立马便准备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,可阿婵却已经掠过了他们身旁,跑进了李寻欢的屋子。

脾气古怪刁钻的梅二先生也不以为意,只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,无奈的摇了摇头。他心中第一次暗恨老天没有给他生得貌比潘安,不然的话,也许还能有点希望。

而阿婵迈入房门的时候,李寻欢正对龙小云笑道:“我若能替你父母管教管教你,你以后也许还有希望。”

他话音未落,龙小云便立刻跪了下去,像是准备要拜李寻欢为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