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平妻?荒唐!大太太,亏你想得出来!”

“弟妹又何必发脾气?姐妹同嫁是尧舜古圣传下的旧礼,弟妹出身诗书之家,难道不懂?”

“这话可笑。古时是有姐妹同嫁之事,可那是嫡庶分明、贵贱有别的,从未听过什么平妻之说。”

“效仿古法,自可适当转圜。”

“再转圜也没有庶女做正妻,嫡女为侧的道理!”

激烈争吵声隐隐传入耳鼓,姜照张开眼睛。

入目是雨过天青色绣着蔓草纹的纱帐,帐角流苏静静垂着,她翻身,惹得流苏微动。

鼻端有甜软的香气,似是春日里桃花林的味道。她坐起来,看到满室精致富丽的家具,一个丫鬟背对着她在雕花高几边拨弄香炉。

这屋子似曾相识。

待要细看,她陡然一惊——被姜芙龄弄瞎的眼睛,竟然恢复视力了?

身上也没有拷打后伤口的疼痛不适,低头一看,原来处处肌肤完好,雪白光润。

怎么回事?

就算伤好了,她也是风餐露宿换来的一身麦色,哪来的肤若凝脂?

争吵声是从隔壁传来的,仍在继续。

“弟妹,都说了是平妻,你又分出正侧做什么?便是真要分,谁让芙龄年长是姐姐,四丫头当然越不过她。”

“谁要和你们分正侧?请你支起耳朵听清楚,阿萝虽然按着族中排行被人称一声‘四姑娘’,位在你家几个姑娘之后,但她真正是我家嫡长女,老建平侯的嫡长孙女!即便现在老侯爷过世了,我家老爷亦未出仕,比不得你家高官厚禄门庭煊赫,可送阿萝做妾这种事你们下辈子都别想。大太太贵脚不临贱地,恕我这里招待不周,您请回吧!”

姜照张口结舌。

她听得出来,隔壁语气不紧不慢的“大太太”,正是姜家嫡支长房的主母贺氏,姜芙龄的嫡母。而语气激烈的“弟妹”,则是她的继母程氏。

程氏已经过世许久……

而两人争吵的内容,字字句句,分明与旧年场景分毫不差!

记忆触及当年事,于是姜照一下子想起,她现下所处之地正是继母程氏寝房,一桌一椅都是旧年模样呢!

真诡异。

窗纸透过明亮阳光,屋中温暖。有日光,该不是阴曹地府。

那么此地何地?此时何时?

思索瞬间,拨香炉的丫鬟突然转过身来,一见她坐起顿时惊喜:“四姑娘醒了!”

姜照恍惚记起这丫鬟名叫灵芝,是继母程氏的陪嫁婢女。

程氏很快闻声而来,后头跟着大太太贺氏。

重见仇人,姜照脸色一凝。

贺氏。姜芙龄。

这对母女是让她家破人亡的直接推手,蛇蝎心肠,再毒不过。

姜照眸子深处倏然起火,灼灼烈烈,却只压抑在方寸之间——多年磨砺,她早已喜怒不形于色,更不会头脑冲动。

“阿萝,你感觉怎样?”程氏眉眼秀丽,举止端庄,眉宇间仍有怒色未消。

姜照眨眨眼。

她还记得程氏临终时形容枯槁,面黄肌瘦,又哪里是眼前这般容颜娇美的花信少妇?

而再看贺氏,虽然形貌依旧可恨,眼神依旧阴毒,可也比后来见到的样子年轻一些。

这两个人,似乎都是好几年前的模样。

那么……

她自己呢?

姜照怔了一瞬,突然被一个近乎天方夜谭的想法击中了,身子微震。

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,然后不顾程氏问询,飞快下床冲到梳妆台前,鞋子都没穿,直扑镜奁。

鎏金双鸾铜镜里,妙龄少女明眸皓齿,乌鬟红唇,眉如画,腮如雪,姿容艳丽却难掩青涩稚嫩。

微宽的额头下,目光清亮似晨星,饱满唇瓣微微张着,露出一副惊愕表情。

这是年少的她!

她摊开双手,看到自己白嫩光滑的手心,没有疤痕,没有硬茧,没有任何颠沛流离的痕迹,还是旧年在家养尊处优的模样。

低头再看通身穿戴,锦绣钗环,亦是少时所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