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姑娘,姑娘!”

次日早晨起来,姜照照例在后院打熬身体,有姜焉和熙哥儿两个弟弟陪着,三个人都是大汗淋漓。杜嬷嬷突然匆匆而来,不顾姜照正在打拳,还隔着几丈远就开始叫她。

姜照道:“稍等。”

手脚却是不停,一气呵成打完整套才收住架势,旁边弟弟们充满羡慕地看着,她还过去摸了摸弟弟的头,笑着鼓励他们。然后这才走到杜嬷嬷身边,接了擦汗的温水帕子,一边拂拭额上脸上的汗水,一边笑着问,“嬷嬷有什么事?您老是最最沉稳的一个人,平日只教训别人不稳重,这次却也自己破了例。”

杜嬷嬷开始很是着急,被姜照这么一耽搁,到底是沉稳惯了的人,很快平静下来,告诉姜照说:“姑娘,是北宅的大老爷带人来了,要问责姑娘昨日上街打人的罪过。”

姜照早就料着姜驷不会善罢甘休,并不意外,更不着急,“嬷嬷怎么知道,您这个时辰不是不出院子吗?”

“是那边二太太叫人送信过来的。”杜嬷嬷压低了声音,“北头大老爷一出府她就派人送信了,约摸着大老爷现在也该到了。”

姜照失笑,“二伯母真是体贴,急人之所急,关心起咱们来比自家还上心。”

自从王氏从这边得了帮衬,隔三差五就会派人过来传递消息,把北宅动静源源不断报告给这边。她一家在北宅都和影子似的,平日根本不受重视,现在北宅大房焦头烂额,更加顾不上他们了,有心算无心,她毕竟在北宅生活多年,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。

杜嬷嬷道:“这时候姑娘就别开玩笑了,大老爷上门兴师问罪,你可有应对的章程了?”

“这是小事,嬷嬷别着急。”姜照稳如泰山,“您回头告诉二伯母那边,让她以后行事小心些,安全保密为重,若不是利害攸关的大事,最好不要这样急吼吼地报信,免得被那边知道了和她为难。”

杜嬷嬷见自家姑娘一副安然的样子,初听报信时提着的心也落了下来。这阵子姑娘做事很有一套,看来这回也是有了想法了。

“那,姑娘是现在就去前头,还是……”

姜照和两个弟弟打声招呼,自顾回房里去了,“还是和往日一样,先沐浴,用过饭再去给祖母父亲和太太请安问好。”至于什么北宅大老爷,她才懒得为其改变生活节奏。

杜嬷嬷摇头笑笑,定了心神,如常吩咐底下人做事去了。

待姜照舒服洗了个澡,又督促两个弟弟也洗澡换了衣服,姐弟几个一起用了早饭,这才一同去前头给长辈请早安。沐浴期间有前头的丫鬟来报,说北宅大老爷来了,姜照只做不理,慢悠悠做完一切。

去老夫人房里的路上熙哥儿突然问,“姐姐,北宅大伯父来做什么,是不是要欺负你?”

姜照讶然而笑,“熙哥儿怎么会觉得他要欺负我?”

“我有次听娘亲和灵芝说话,说北宅大伯父一家心思都是歪的,总算计咱们。刚才杜嬷嬷慌张来找你,是不是为了他来的事?”

杜嬷嬷报信是悄悄的,当时并没让两个孩子听到,姜照没想到熙哥儿会把杜嬷嬷和大老爷来访联系在一起,而且还做出了姜驷要欺负她的推断。熙哥儿才五岁,难为他心思这么灵透。

“熙哥儿乖,别担心,咱们行得正走得直,是不怕人算计的,谁也欺负不得咱们。”

熙哥儿似懂非懂点点头,歪着脑袋想了想,说:“姐姐,我会好好练武好好读书的,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,欺负祖母,欺负爹爹和娘亲,还有六姐姐、焉哥哥……”他不厌其烦把家里每个人都点了一遍,还搭上了各房体己的仆婢,点完了,挺挺胸脯说,“谁欺负你们,我就欺负他!”

姜焉在一旁听着,不甘示弱,“姐姐,我也会武艺,我也很厉害的,不让人家欺负咱们!”

姜照摸了摸两个弟弟的脑袋,心里暖暖的,“熙哥儿,焉哥儿,你们都是好孩子。”

一左一右牵起两人的小手,姜照领着他们往祖母院子而去。

她并没有纠正两个孩子的想法,什么以德服人、以德报怨啊,用胸怀和宽容感化坏人啊,这些老夫子才会教授的道理听起来似乎是那么回事,但根本不实用。世道不稳,人心动荡,这是一个虎狼才能生存的世界。有仇就报,甚至睚眦必报,怀着这种意识才能安稳度日。小孩子,从小强身健体,从小接触人心的阴暗面,练就一副刚强的意志和心肠,长大后才不会软弱被人欺。

“熙哥儿,焉哥儿,以后若是碰上北宅的人,你们会怎么做?”

姜熙说:“不理他们!要是他们做坏事,就打!”

姜焉直接说:“打他们!”

姜照笑着告诉弟弟:“那可不行。面上不能失礼,占住理字,等真正动手时才能无所顾忌。”

两个孩子没太听懂,纷纷皱眉琢磨起来。

侯府并不是很大,几个人很快就到了老夫人的院子。院门口有两个眼生的婆子,随侍的白鹤悄声说:“是北宅那边的人。”

咦,姜驷还跑到老夫人跟前来了么?

姜照不动声色,领着弟弟们进入院子,含笑和行礼的丫鬟婆子们点头招呼,一路进了老夫人正厅。

姜驷果然在里头,一眼看去人瘦了不少,脸色也不好看,眼窝有些凹陷,想来最近殚精竭虑十分辛劳,昨晚大概更是没睡好。

姜照带着弟弟朝罗汉床上的祖母请安,并没拿正眼看姜驷,打招呼请安什么的更是不可能了。姜驷见了她却是双眼喷火,两团小火苗马上就要跳出眼睛,烧到她身上似的。两个弟弟板着脸警惕看向久未谋面的大伯父,姜照轻轻牵了牵他们的手,示意他们收敛。

“阿萝来啦,熙哥儿,焉哥儿,来给祖母瞧瞧。”老夫人朝孙辈们伸出双手,笑眯眯让她们免礼。

两个小孩子行完礼,见祖母兴致好,便把姜驷这茬抛开,都高高兴兴扎进祖母怀里。老夫人爱抚地询问他们早晨吃了什么,累不累,困不困,也是全然未把姜驷放在眼里。末了拍拍他们的后背,“去见过你们爹娘,然后收拾好了到书房做功课去吧,不许偷懒啊。”

“爹爹和娘亲不在这里吗?”熙哥儿往两边房间看了看。

姜照也很奇怪,怎么姜驷到了,父亲却不在呢?

老夫人笑道:“你爹昨天夜读睡晚了,我让他去补眠,养好了精神中午在出来。你们去你娘院子里吧,请了安就去念书。”

“好。”两个孩子告别祖母,并肩往程氏那边去。

姜老夫人看着兄弟俩的背影,和姜照感慨道:“这阵子他们的感情越来越好了,简直是形影不离,看着他们亲厚,我心里高兴。阿萝,这还有你一份功劳,若不是你引着他们锻炼身体,恐怕还没这么好呢。”

姜照坐到罗汉床前的锦凳上,笑着说:“本就是一家子亲兄弟,这样亲厚不是理所当然的么,我可不敢邀功。”

话是这样说,但当初杨姨娘在府的时候,姜焉整日躲在生母和胞姐身后,娇娇怯怯,性子软弱,跟熙哥儿更是不亲近。现在练了一段日子的拳脚,身体见好,个头见长,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,脸上笑容多了,和熙哥儿玩在一起很愉快。暗暗看着弟弟这样改变着,姜照心里也是欣慰开怀。

老夫人却把话头引到另一个方向,听了姜照的话之后,笑着轻轻哼了一声,“说什么一家子兄弟就该亲厚,我看未必。这世上的血亲骨肉啊,若说亲,那是比什么关系都亲的,但若说疏远,却可以比陌生人更疏远,若是更进一步生了仇怨,呵呵,可是比与外人结仇可怕多了,让人不寒而栗。”

姜照笑着接话,“您老人家说的是。先放着现成的例子,可叹我只十几岁,却也亲眼见识、亲身体会了这番大道理。”

一直被冷落在旁的姜驷本就脸色不好,现在听了这些话,更加阴沉了。作势清了清嗓子,他看向姜照的眼神里填了几分阴鸷,话却是朝老夫人说的,“二婶娘,听你的意思,这回的事你又要偏袒了?”

老夫人闻言也沉了脸,“你想说什么?”

姜驷冷哼,“我以礼相待,你却处处为难。我进了这侯府许久,四丫头才姗姗来迟,见面又对我视而不见,你不说教训她,反而夹枪带棒议论起我来。看来这回她做下的事,背后未必没有长辈支持,说不定,就是有人指使的。”

姜照轻轻拽了拽祖母的袖子,示意祖母息怒,转眸冷冷盯住姜驷,“侍郎大人这话说得蹊跷。我倒不知我又做了什么事让你难受,一大早跑到我家来兴师问罪,指着我祖母的鼻子聒噪无礼。听说侍郎大人正被人参奏,据说是仗势欺人侵占良民田地,和朝廷争夺赋税银子,怎么,大人是被人戳了痛处不高兴,跑到我家找补消遣来了?你可别忘了这是御赐敕建的建平侯府,我祖母是朝廷封诰的侯夫人,想指着鼻子骂她,你得先掂掂自己分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