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一点, 医院急诊室。

三梦把脸埋在臂弯里, 窝在走廊的椅子上,看起来像是睡着了。

陈卓走过来, 在她身旁的空位上坐下。

她终于慢慢露出半张脸来,问:“他怎么样?”

“医生说是胃出血, 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, 没有太大的问题,主要是累的。”

“嗯。”最近家里事情太多, 他是有点透支了。

“你不进去看看他?”

三梦摇头。

“既然担心,就进去看看他,他也想见你。”

她还是摇头。

陈卓就不劝了,摸出烟来,想起医院里不能抽, 又塞了回去。

“我还是太急了。”三梦说,“逼他逼得太紧, 他才会生病。”

“不能怪你。他个性就是那样,什么都闷在心里,迟早闷出病来。这就是古人说的,郁结于心。”

何况他早就病了, 并不是因为她的缘故。

“妈妈呢?是不是急坏了?”

“放心, 我让老赵回去跟她说了, 就是胃病, 住两天医院休养一下就会好的。倒是你, 被那两口血给吓到了吧?”

三梦没说是, 也没说不是,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窗外。

霓虹灭了,路灯也淡了,窗外黑乎乎一片,什么都看不清。

“你回去休息吧。”陈卓说,“哑妹带如意先回去了,孩子这会儿肯定也不安稳,你回去陪陪他,这儿有我。”

三梦不动。

“还是放心不下他吧?”陈卓笑了笑,“今晚在茶室外面,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。我很高兴,真的,我当初没有看错人。”

不管是作为家人,还是作为队员,她都做的很好,没有辜负他的期待。

三梦却笑不出来,她心里已经被苦涩给填满了。

“有你这样爱护着,是陈一的福分。他以前可能没有意识到,所以错过了一些东西,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?有些事,他不是故意想瞒着你的,那些对他来说,也是很痛苦的记忆。”

三梦转过来,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。

“小时候,我们跟白家是邻居,两家人也走得很近。他跟熙云同岁,一起上学,一起放学,比较亲近。白家生意做得最顺的那几年,财富积累很快,被人盯上了,然后绑走了熙云。”

三梦一怔。

“他们那时候才几岁?根本没有自救的能力。陈一是看着熙云被绑走的,对方开的是运垃圾的卡车,所以没人怀疑。他悄悄爬进车斗里,硬是跟到了贼窝。他其实也不懂他们是干什么的,大概只知道是坏人。他们带走了熙云,他就要把她救出来,甚至差一点就要成功了,可惜还是被发现,连他也一道被绑了。

对方的目的是赎金,可能也没准备放人,因为被看到了脸,这两个孩子又太聪明,他们逃不掉的。其中有人……对熙云做了禽兽不如的事,并没有避讳陈一,让他看到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等我们把现场重重包围,已经过了拿赎金的时间。里面的状况不清楚,歹徒拒绝谈判……我是当天的狙击手,对方两个人抱着孩子出来的时候,指挥官认为并不是最好的时机,还可以再等等。是我太急了,也太自信,虽然打得不差,正正好好一枪爆头,但是陈一还在他手里啊,被血和脑浆溅了一身……”

陈卓长长的吁口气:“他回来以后,整整一个月都没怎么讲过话。那时候都不懂什么儿童心理学,能毫发无伤的回来就已经是万幸了,加上当时里面发生的其他事也没人知道,死无对证,大人们只当他是被吓到了,没有及时干预,就成了今天这样。”

怎么能指望陈一原原本本地叙述出来呢?那种可怕的情形,连他重新回忆起来,都这么艰难,足以在一个心智尚不健全的孩子心里留下永久的阴影。

三梦咬着唇,抱着膝盖的手也握紧成拳头。

“他分裂出的那个人格表面上看是为了保护熙云,其实是为了保护他自己。他被愧疚感折磨得太厉害,觉得自己太懦弱无能,才会衍生出另一个强势的人格来,最好也能拿枪,不要那么儒雅,不要讲什么仁义慈悲,就像我,或者你。”陈卓看着她笑笑,“你一定不知道吧,他大学填志愿之前还一本正经地考虑过咱们的特勤专业。要不是他的主人格及时回来了,我帮他突击特训一段时间,说不定还真的能考上。”

换做以前,三梦一定很有兴趣听他多讲一点陈一这样的轶事,然而如今她只问:“你什么时候知道他人格分裂的?”

“他十二岁的时候,差不多跟熙云同时。事实上我们两个人应该是最早发现他这个秘密的人了。”

“怎么发现的?”

“他跟人打架,身上脸上都是伤,还说是摔的。你能想象么?陈一跟人打架?”

是的,无法想象,可是更无法想象的伤害都已经发生在他身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