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萝,这件事为父考虑好了,你可以给你那位朋友答复说,事到如今建平侯府想置身事外已不可能,但是我姜骅一介布衣,况且与那边又是同宗,对方狠下杀手我却也不忍以牙还牙,所以……”

姜骅顿了顿,脸上带着做某个重大决定的凝重和谨慎,最终才一字一字缓缓说道:“感念这位朋友救护我一家性命,他有什么需要我都会尽量满足,但真刀真枪去和北宅一门相拼,这等手足相残的事情我姜骅是不做的。若是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,大不了,舍生取义,我也要全了宗族的体面。”

这是姜照被叫到父亲书房后,父女两个关起门来说的话。

姜照认真听着父亲的言语,随着父亲说,她也在同时体会出了字面之外的意思。待得父亲说完,这番良苦用心和权衡她也全都明白了。

“爹爹,您已经决定了吗?”

“是。”

“好,女儿这就给那边传话。”姜照望着父亲的眼睛,认真说,“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,女儿都会无条件支持您。女儿和您的心思一样,都是为了在这局面里保住一家平安。”

姜骅深深叹口气,可眼底也有骄傲欣喜的神采,欣慰地看着女儿说:“有女如此,是为父这辈子最高兴的事!阿萝,你要记得,不只是保住咱们一家的平安,还有姜氏全族。北宅硕鼠之辈,护佑宗族的责任就在我们肩上了。无论宗族之中谁对我们好或坏,只要不是如北宅那般狼心狗肺,那么我们身在族中,生来就带着手足相携的责任。”

说罢,目光转向墙边落地大书架上的垒垒卷册,又道:“我们家中从你祖父祖母起,崇尚的就是道学,清静人生,无为而治,求的是超脱和超然,对外头世俗之事、世俗之礼并不那么看重。可是阿萝,到底我们还是生活在俗世,和与世隔绝的隐者不同,人之一生,总有许多困局要处理,有许多责任要承担。”

姜照知道这是父亲借事感怀,也是和她谈心,从小到大父亲对她的教导就很少用严厉严肃的方式,而是如朋友般交谈。

“爹爹,我明白。女儿一年以来所做的一切,出格也罢血腥也罢,都是为了一个目的,和您的目的一样。”

父女两个的谈话就到此为止,因为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,无需再多说什么。

姜照回去就按着约定的隐蔽方式给吴长明的人送了信。当然是口信,因为关系到全家命运,即便是对对方已经有了足够的信任,但姜照也不想有任何字面的东西落在对方手里。

前来接口信的依旧是那个女子,听了姜照的转达后妩媚一笑,抱了个拳,“我先替主人多谢姜四小姐和贵府。有了您这一遭,咱们一系在那边的分量会重上不少。”

见对方这样坦诚,毫不隐瞒地表达出背后的好处,姜照心中感到很舒服,也笑了:“彼此相帮,无需多说。况且对我们而言,性命得救是最大的恩惠,能为吴大人做点事荣幸之至。”

女子再不多言,告辞转身。

“还未请教姐姐贵姓?”姜照叫住她。

女子笑道:“贱名不值一提,跟了主人后我叫黄蝶。”

“那么,黄姐姐,多谢奔波。”

黄蝶笑笑走了,对这声黄姐姐不置可否。她肯定不姓黄,姜照这样叫不过是图个方便,而对方的态度显然也未把名字当回事。倒是姜照敏锐的体会出,叫了对方姐姐后,黄蝶对她的态度不似那般公事公办,有了一点点缓和。

姜照知道,似黄蝶这样认主做事的人,其实骨子里都有几分江湖傲气的,与之交往时能给予一些尊重,才能得来对方的不排斥。

送走了黄蝶,姜照一个人坐在房里静静思量以后,叫下人不要打扰。

父亲的决定如此,她也要随之适时改变以后的规划。

以前,她和父亲的态度都是明哲保身,知道外头局面复杂,远远的看着置身事外就好了,当时主动推动朝廷查暗田也不过是为了在大势中借势打压姜驷,后来及时抽身事外任由外面纷繁变化,继续保持只看只听不伸手的态度。至于后来,惹来皇家发赏给老夫人过寿,除了当时借势震慑一下北宅和可能潜在的敌人,事后也没有做其他举动。建平侯府在世人跟前的态度很明朗,祖辈荣耀都已过去,现在的子孙不打算介入朝堂,但若要惹我,需顾忌我府尚有余威。

然而变化总比计划快。

而且很多时候,并不是个人想如何就能如何的。

建平侯府在今年不管以什么方式进入了皇家人的眼睛,或被认为低调也好,别有用心也好,经过姜萱龄主导的这场刺客闹剧,都难以再独善其身了。既然被卷了进去,再躲避也不是办法,只能让自己越来越被动。

就算被人当作棋子用,也不能做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。

姜照知道父亲的那番话早已决定了自家以后的路,从避到不避,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,之前一定经过了十分艰难的思虑抉择。对方要利用藩王府刺杀建平侯府这件事,涉及皇族乃至朝局斗争,弄不好就是血雨腥风,父亲的态度很明确——可以顺应对方的意思,但却不会主动参与其中。

至于说不忍手足相残,不过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一个托词。

到了现在,姜照已经确定吴长明背后是四皇子,建平侯府算是和唐国公府朱家的三皇子一系彻底站在了对立面上。

既然站在了对立面上,有些事就得随之改一改了。

……

腊月很快过去,春节到来,冬意消退。

到了正月底的时候,姜照院子墙根的几株山薇已然吐了新芽,嫩嫩的小花苞顶在枝头上,迎着暖阳随风轻摆。

“今年春天来得晚了些啊,每年这时候花都开了,这才打花骨朵。”杜嬷嬷坐在廊下教白鹤用针线,眯着眼睛看花。

姜照也坐在廊下,看丫鬟们走来走去做家务,手里捧着一杯清茶。这是她难得的轻松时刻。之前忙碌了一个来月,连新年几日都没休息,到现在才刚刚把手下的局面调整理顺。一张一弛文武之道,她准备休息一阵子,然后再继续筹谋别的。

前院却来了传话的小丫头,“四姑娘,北宅来了人,老夫人召您过去。”

夷则笑骂那丫头:“话都传不清楚!北宅谁来了,有什么事?”

小丫头道:“是个我不认识的婆子,好像是来送信的,老夫人叫老爷太太和四姑娘都过去呢。不过派我来的翠翘姐姐脸色没变化,四姑娘别着急,应该不是什么大事。”

夷则道:“这还差不多,像是个传话的。”顺手赏了小丫头几个跑腿钱。

姜照笑着站起来,把杯子递给丫鬟,稍微整理一下衣衫就带人往祖母房中去。她昨日就接到北宅二房王氏的消息了,说大夫人贺氏怕是过不去这两日,大概是那边派人来知会一声吧。两边再交恶,该走的礼节北宅还在延续,维持所谓的脸面,小事一桩,去看看就是。